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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子恺漫画”是怎样诞生的?

2021-12-03   1908次浏览

中国现代文艺史上,丰子恺是一个重要的存在。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散文家、翻译家、艺术教育家,也是中国现代漫画的创始者之一,中国现代抒情漫画的开创者。



丰子恺《阿宝赤膊》


丰子恺《脚踏车》


这一切,与他的留日经历有密切的联系。其中,“子恺漫画”的诞生与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启示就有直接的关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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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久梦二作品

1921年春,丰子恺在家境非常困难的情况下赴日本留学。丰子恺此举,一方面是出于艺术良心与职业危机感,另一方面还有“窥西洋画全豹”的雄心。当时,只有初等师范学历,对西洋画这门舶来不久的艺术只有粗浅认识的丰子恺,却在一所专门培养图画音乐教员的专科师范学校当老师,教西洋绘画,不得不说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。

当时的中国学界,出国留学成风,通过日本学西方,又是一条捷径。丰子恺的恩师李叔同早年就留学日本,师从洋画大师黑田清辉学油画,回国后执教浙江第一师范学校,丰子恺小学毕业后考入这所学校,成为李书同的得意弟子。通过李叔同,丰子恺不仅学了炭笔素描,还初步掌握了日语会话。

到东京后,丰子恺进了一家洋画研究会——川端洋画研究会,每天对着模特儿画人体素描,不久就感到厌倦。后来丰子恺这样回顾当时的境况:“一九二一年春,我搭了‘山城丸’赴日本的时候,自己满望着做了画家而归国的。到了东京窥见了些西洋美术的面影,回顾自己的贫乏的才力与境遇,渐渐感到画家的难做,不觉心灰意懒起来。每天上午在某洋画学校里,当model(模特儿)休息的时候,总是无聊地燃起一支‘敷岛’(香烟),反复思量生活的前程,有时窃疑model与canvas(画布)究竟是否达到画家的唯一的途径。”(《子恺漫画》卷首语)

值得强调的是,丰子恺立志成为的“画家”,是洋画家,也就是油画家。这个选择有特殊的历史背景。丰子恺成长的时代,正是中国传统文化受到彻底怀疑,“全盘西化”鼎盛的年代,洋画成为时代的宠儿,国画遭到冷落。在当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美术学校里,学西洋画的人是学国画的人的10倍。丰子恺正式学画,走的也是西洋画路子,先是临摹商务印书馆的《铅笔画临本》,后来师从李叔同画炭笔石膏模型。

将(洋)画家的难做,归结于家境的贫乏,是丰子恺的肺腑之言。丰子恺举债赴日本留学,在亲朋好友中凑了两千元钱,这点资本距离一个洋画家的养成,是杯水车薪。更主要的是,丰子恺这时突然发现,自己缺乏做一个洋画家的“才力”。

客观地看,如就一个职业画家对造型的精准把握能力而言,丰子恺的自谦包含可贵的自知之明。天生的诗人气质、文人趣味,使他对西洋画这种技术苦重、完成度极高的艺术形式望而生畏。正如他后来表白的那样:“造型美术中的个性,生气,灵感的表现,工笔不及速写的明显。工笔的美术品中,个性生气灵感隐藏在里面,一时不易看出。速写的艺术品中,个性生气灵感赤裸裸地显出,一见就觉得生趣洋溢。所以我不欢喜油漆工作似的西洋画,而喜欢泼墨挥毫的中国画。”(《桐庐负暄》)

所幸的是,丰子恺在心灰意懒时开始怀疑:模特儿与画布是否就是达到画家的唯一途径?这个疑问引伸开来就是:西洋画是否就等于绘画艺术?是否就是绘画的唯一形式?我又何必作茧自缚,在一棵树上吊死?想通了这一点,丰子恺调整了留学计划。此后,他把更多时间花在看展览,听音乐会,跑图书馆,逛旧书店,以及游赏东瀛名胜古迹上。在这种走马观花式的游学中,他与日本著名艺术家竹久梦二的漫画相遇了。

12年后,丰子恺在《文学与绘画》一文中这样回顾:

回想过去的所见的绘画,给我印象最深而使我不能忘怀的,是一种小小的毛笔画。记得二十余岁时,我在东京的旧书摊上,碰到一册《梦二画集·春之卷》。随手拿起来,从尾至首倒翻过去,看见里面都是寥寥数笔的毛笔sketch(速写)。

接着介绍一幅题名《同级生》的画:

两名成年妇女道上偶然相遇,一个坐在人力车上,一个让在路边,当年平等亲密的同学,如今一个变成贵妇人,一个沦为贫家之妻,对比强烈,寓意深刻。

最后作者赞叹道:

这寥寥数笔的一幅画,不仅以造型的美感动我的眼,又以诗的意味感动我的心。

丰子恺写这些文字时,已在画坛功成名就,饮水思源,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竹久梦二的崇敬和感激之情。文中有三个关键词,概括了梦二的艺术特征。

其一“寥寥数笔”,对此丰子恺佩服得五体投地。梦二就是用这种文人画意趣十足的寥寥数笔,诗意盎然地描绘明治末年日本社会的人情世态,构筑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,对于洋画家梦想刚刚破灭的丰子恺来说,如同混沌迷茫中的一道闪电,照亮了未来的艺术道路,“画原来还可以这样画!”


竹久梦二作品


其实,这“寥寥数笔”对丰子恺并不陌生。它出自中国传统的书写工具毛笔,属于传统文人画的系统,对丰子恺那样从小读私塾,整天吮毛笔,《芥子园画谱》滚瓜烂熟的人来说不足为奇。然而,以它描绘当下的现实生活,而且妙趣横生,充满时代气息,在当时的中国画坛可谓绝无仅有,因此又显得几分陌生。


竹久梦二作品


其二“造型的美”。众所周知,竹久梦二的绘画是在传统的南画(文人画)基础上发展起来的,同时借鉴了西洋画的写实技法,梦二没有进过美术学校,自学成才,却有深厚的西洋画素描功底。其过人之处,恰在于以“寥寥数笔”的文人画笔墨,表现西洋现代的“造型美”。这一点丰子恺看得清楚,正如后来指出的那样:梦二的画风“熔化东西洋画法于一炉。其构图是西洋的,画趣是东洋的。其形体是西洋的,其笔法是东洋的。”(《日本的漫画》)不妨说,竹久梦二对丰子恺的最大启示,就在这儿。在与梦二的漫画邂逅之前,丰子恺的西画修养与传统的笔墨功底各行其道,找不到艺术方向,因此而彷徨。与梦二相遇,为他示范了一条新的东西融合的艺术之路。

但最吸引丰子恺的,是竹久梦二漫画的“诗的意味”——第三个关键词。在丰子恺看来,过去的日本漫画家差不多全以滑稽、讽刺、游戏为主题,而梦二摆脱了这个趣味,专写深沉而严肃的人生滋味,使人看了感念人生,生发遐想。这与梦二的诗人气质、诗人思维方式是分不开的。对此,丰子恺心领神会,津津乐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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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久梦二《!?》


比如对《!?》一画的解读:画面是一片广阔的雪地,雪地上一行脚印,由大到小,弯弯曲曲,通向远方的海岸。作者由此感到一种“无名的悲哀”,并想起一首中国的古诗:“小院无人夜,烟斜月转明。清宵易惆怅,不必有离情”。

丰子恺认为:画雪地上的足迹所引起的伤感,与诗中清宵的惆怅是同一性质的,都是人生无名的悲哀,能使人想起人生的根本与世界的究竟这样的大问题,而产生“空幻”的感觉,因此感人至深。

丰子恺对梦二的解读带有鲜明的中国特色,但也凸现了梦二漫画的基本精神风貌。梦二早期的漫画直面社会人生,同情弱者,在充满哀伤情调的传统日本美感中,融入近代社会主义精神和基督教的悲悯情怀,因此与丰子恺产生强烈的共鸣。         

由于经济上的原因,丰子恺在日本只呆十个月就回国了。离开日本之前,委托友人收集竹久梦二的画册,友人不负重托,很快将梦二的《夏》《秋》《冬》三册,外加《京人形》和《梦二画手本》寄到他手中,给他莫大的欢喜。之后的一两年,是丰子恺漫画艺术的探索时期。

在浙江上虞的白马湖畔春晖中学,繁忙的教学之余,丰子恺模仿梦二,以毛笔速写在纸上描下平常所见所思所悟,以简洁灵动的“寥寥数笔”直取物象的神韵,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创作快乐,周围的同事朋友见了,也惊喜不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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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子恺《野渡无人舟自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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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子恺《都会之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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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子恺《人散后,一钩新月天如水》


1924年7月,以古诗意境为题材的漫画《人散后,一钩新月天如水》(图15)在《我们》杂志上首次正式发表,之后一发不可收拾,在文艺界产生很大影响。新文学的领袖人物郑振铎见了这些作品,如获至宝,为其“诗的仙境”和“写实手段的高超”所征服,将这些作品发表到文学研究会的刊物《文学周报》上,并加上“子恺漫画”的题头,“子恺漫画”从此风行全国。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第一位被称作“漫画家”的画家,就此诞生。

来源:  收藏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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