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廖文伟:贪古者不富

2018-07-11   1044次浏览

鉴定|廖文伟:贪古者不富

廖文伟

联拍在线鉴定专家

鉴定范围:竹木雕、紫砂、文房印砚、杂项


人物名片

湖南省收藏协会专家鉴定委员会专家,先后被聘为湖南电视台“艺术玩家”古玩鉴定顾问、“玩家雅集”经理、专家鉴定团常务副团长(团长为湖南省博物馆前馆长熊传薪先生),《收藏快报》特聘社外审稿专家,湖南五千年文化公司艺术总监,义和鉴定会所专家组坐堂专家。

曾为上海美术出版社《中国篆刻》、武汉美术出版社《古玉》、湖南美术出版社《文房用具》、《笔筒》作序,多次应邀去市外、省外作收藏鉴赏讲座。1942年生于湖南醴陵,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多年,1984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,退休前为《发明与革新》杂志副主编。上世纪90年代初期踏上收藏之旅,已在省内外20多家报刊发表古玩鉴赏文稿数百篇。仅在《收藏》、《中国收藏》、《收藏界》、《文物天地》、《东方收藏》等收藏大刊发表的5000字以上古玩鉴赏文章,已有70余篇。

编著有《东方奇人》、《湖南旅游十万个为什么》以及《打捞岁月·廖文伟古玩丛谈之一》、《打捞岁月·廖文伟古玩丛谈之二》、《古玩》、《收藏之旅》、湖南《民间藏珍》、《古董拍卖集成·精品点评》十集。


古玩这玩意确凿的包罗万象,它们演绎的趣谈佚事也确凿的千奇百怪。笔者闲来无事,隨意拣拾十来个有记载的没记载的,有来头的没来头的,真实得令人不敢不信,又不能不信的小故事,稍作笔墨润色,陆续作文意,以供读者诸君玩味。


古玩奇遇之--贪古者不富


1946年春夏之交,长沙城里街谈巷议全是打仗,说是共产党和国民党要全面开战了。但战火毕竟还未燃烧,长沙人该干什么,依旧在干什么,仿佛与自己干系不大。

长沙古玩商贩杨伢子,照旧外出搜寻古物。那一日,在湘潭近郊寻寻觅觅,转了几个村庄,一无所获。杨伢子本是人力车夫,拉了10多年车,仍然光棍一条。去年早春二月一个阴雨天,拉客去天心阁,坡陡路滑,不小心跌倒,脚踝关节严重受伤,从此改行,拜了个师父学习收古董。虽然年已不惑,凭着悟性和机敏,他勤奋学习,一年不到,便有胆量单独下乡收寻古物了。这是他到湘潭的次日上午,正埋怨出师不利,一抬头,见前面山坡上古柏参天,隐约看见绿荫中露出红墙黑瓦,谅是隐藏着一座寺庙。于是急歩寻去,果然是一座古刹。只是红墙有多处粉皮脱落,斑驳陆离,黑瓦亦见许多瓦当破碎,残败不堪。

进寺台阶则崩塌了一角,寺门半开半掩,显见香客零落。他顾不得疲劳,急歩跨上台阶,走进大殿,想着讨碗水喝,也好小憩片刻。不料进得门来,却不见一人,只有殿上供奉的一尊观音大士,眼目慈祥,端坐在大殿正中。观音前有张巻头大供案,一头摆着一只大花瓶,高可四五十厘米,黑地,纹饰为黄绿白紫四色刀马人物。虽然久被香火,依然明净素雅,包浆浑厚。杨伢子双目一亮,疲劳立时消失。他知道,古玩行里称这种瓷瓶为素三彩,根据瓶子的老气和纹饰特色判断,可能是清代早期官窑器物。正要上前仔细审视,门前有个小和尚打门前经过,发现有人在大殿徘徊,忙停下脚步,双掌合十。

“施主要我做点什么?”小和尚十三四岁,他毕恭毕敬,问杨伢子。杨伢子一惊,摇揺头,小和尚说声“施主请便 ”,正要闪过门扉,杨伢子盘算着要得到这对花瓶,灵机一动,叫住了小和尚。

“施主有事?”小和尚回过头来,问他。

“没事,只是隨便问问。”杨伢子故作惊讶,问道:“这么大个好寺庙,就小师父一人?”

小和尚转身站定,眼神中露出无奈的神色,他说:“怎么会哩,上个月还有20多位师兄,听说北方打大仗了,说是迟早会打到湖南来,一下子散了十几个,回老家种地去了……如今就是我和大师兄同住持三人,守着这个空庙,全靠变卖几件庙里的东西过日子。”

“变卖东西,你们的日子过得这样的艰难?”杨伢子颇有些好奇,市井百姓不惊惶,倒是出家人先自作鸟兽散?不过,闻小和尚一席话,心中大喜,立时来了主意。只听他轻轻一声叹息,神情故作悲悯,低声说道:“我老娘也是居士,可惜身上带的钱不多,既然撞上了,也帮你们买一两件东西吧,算是替老娘捐的香火钱吧。”

小和尚脸上露出喜色,连说两声“好的好的”,接着又说:“施主请隨小僧来,还有几件家什不错,在后院。”

杨伢子连连摆着手,说:“不必了,不必了,隨意挑件东西就行……”接着便故作四处张望状,似乎是无意中发现供案上的两只素三彩花瓶,指一指,扭头对小和尚说:“就买这两只黑乎乎的瓶子。”

小和尚的神情有些意外。往日权当捐些香火钱而买走的东西,有石鼓礅、马尾拂尘、棕蒲团、铜雕斋钵等等,真还没有人注意“黑乎乎”的两只花瓶。“好的,待我为施主取来。”说完,迈步要去取案上的“素三彩”。

杨伢子急忙抢歩上前。“不劳小师父,我自己来。”说着话,已经拿到了那对素三彩花瓶。其实,他是担心小和尚失手,自己拿稳稳当当。

不料捧在手上看时,发现其中一只口沿崩了一块,不知用什么东西粘补着,看底足,有款,是“秋碧堂永宝”。杨伢子毕竟刚刚入行,完全靠着悟性在识别新旧好坏,虽一时弄不明白“秋碧堂永宝”是哪个年代的,感觉包浆和岁月痕迹都不错,必定是二三百年前的老古董。为了便于讨价还价,他使出刁钻商家重在挑剔毛病的技俩。

“难怪庙中香火不旺啊,这么大两个黑色瓶子,还摆在观音菩萨眼皮底下,不吉利嘛。”杨伢子皱眉皱眼地说:“我来帮庙里去除祸根吧,当是捐几个香火钱,就买这对瓶子。不过,今天我只能带走一只。”他拍拍怀中那只完整无损的,又道:“过几天来买那一只。”

杨伢子这一番话,听得小和尚眼睛眨巴眨巴的,显然觉得杨伢子说的在理,“嗯嗯”两声,说:“这样啊,难怪来捐香火钱的没谁看上它们,原来不吉利呀。”

有小和尚这句话,杨伢子放心了,将怀中那个素三彩花瓶抱得紧紧的,问小和尚多少钱。

“香火钱,施主隨意。”小和尚抬起天真的眼睛笑一笑,指了指功德箱,说:“施主只管隨意。”

杨伢子喜出望外,估摸这对瓶子,一个少说也可以卖上10块大洋,于是从身上摸出一块“袁大头”,塞进功德箱,抱着素三彩瓶,对小和尚说声“后会有期”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当日下午,杨伢子回到长沙,来不及回家,径直去找师父。

“好小子。”师父开口便说:“眼力不错嘛,官窑,是个好东西。这个‘秋碧堂永宝’嘛,必定大有来头。明清时期,民(间)搭官(窑)烧,用私家斋堂款字收藏瓷器,绝不会是个平头小老百姓。”

“都是您老教导的好。”杨伢子满脸堆着笑,至于如何诓骗小和尚,说瓶子为不祥之物一节,他没敢对师父说。接着他问师父:“您老看,值几个大洋?”

“肯定不是一块‘袁大头’唦。究竟价值几何,要看这个‘秋碧堂永宝’了。”师父重又歪着头打量好一会素三彩瓶,自言自语道:“刀马人物,包浆到代,器形大气,至少是前清的东西不会错,自家烧制‘秋碧堂永宝’瓷瓶,说不定是个大人物……”不待杨伢子说话,他拉着杨伢子坐下,沉吟有倾,说道:“杨伢子,跑一趟上海,古玩生意,如今就上海红火得很,那里喜欢中国古董的洋人多,价钱也好。对,就去一趟上海。”

师父叮嘱杨伢子,上海人不怕大气就怕小气,如此古物,你尽管报个价,不必畏惧那些个古玩店老板。“他们呀,见到好东西,眼睛都放绿光!”师父特别补充了一句。

于是杨伢子即日搭乘火轮,出湘江,下洞庭,顺长江东去,四天后抵达上海。上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都市,杨伢子挑了家老板年岁较大的古玩店。老先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,手上端着银白铜水烟袋,正端坐着巴嗒巴嗒地吸水烟。果然,一见黑地素三彩花瓶,立即放下水烟袋站了起来,两眼放光,上下抚抚摸摸,敲敲听听,看看底款,也无多话,转头问杨伢子要卖多少钱。杨伢子记得师父叮嘱的话,于是故弄玄虚,伸出两片老茧都没有全消的大巴掌,晃了两晃,大气得很。

“100块袁大头?高了,高了。”老先生将头揺了又摇,笑一笑,皱起眉头,盯着杨伢子的眼睛说。

杨伢子报的是10块,老板竟误认为100块,可见这只素三彩瓶确凿是要“永宝”的家传宝物。他后悔报价低了,只好就100块议价,至少七八十块是可以赚到的。一个花瓶赚这么多,他还是和尚做新郎,头一回。但他努力压抑着脸上的喜悦之情,回答老先生说:“初次打交道,今后还得仰仗老板多多关照,90块袁大头吧,不能再少,再少我就去找别家老板了。”

老先生脸上堆着的笑立时凝固了,他下意识地拿起银白铜水烟袋,重又放下,拍一拍素三彩花瓶,连连说:“好商量,好商量。”他走出柜台,请杨伢子在官帽椅上坐下,吩咐伙计上茶,这才接着说:“你们湖南人精得很,总得留几个给小店啰。这样吧,80块袁大头,估摸着你也赚了三四十块。”不待杨伢子从兴奋中缓过神来,老先生招呼伙计了,他说:“取80大洋,包捆好,交这位老板。”

杨伢子料不到成交如此顺利,自然顾不得再去讨价,高兴之余,记得师父临行时的叮嘱,要他一定在成交后,变着法子打听一下瓶子的来历。于是,他故作镇定,待钱货交清,这才有心无心地说到底款:“这个‘秋碧堂永宝’,只怕是明朝皇帝的一位玩子王孙。”

老先生又是一笑,端起水烟袋,点燃一袋烟,咕噜两口,这才开口。成交前那种急迫的神情,已经一扫而光。他说:“原来你还没弄清楚啊,年轻人……秋碧堂是康熙年间大鉴藏家梁清标的斋堂号,此人明末翰林出身,康熙年官至大学士 。你看看,刀马人物,白釉部分为牙黄色,正是康熙年的特征,可以肯定是难得一遇的康熙老器。”说完,他揺一揺头,吹掉烟斗里的烟屎,又说:“好胆量,敢报100块大洋……不瞒你说,报个200大洋也不为多呀。日后有什好东西,尽管来找我。”

杨伢子不再搭腔,心中的失落感由然而生,但还是客客气气告辞了老先生,急如星火地赶往码头。他要赶紧回湖南,赶紧去湘潭,赶紧去那个古庙,赶紧买回另一只补了口的“素三彩”。虽说有点小崩,二分之一的价钱是可以赚到的。他心花怒放了,满脑子算盘珠子响,80加40,120块大洋,可以聚妻生子了,能够置田置业了……

心情好,火轮船上的四天的时间,也过得飞快。上午八九点船到码头,杨伢子顾不上回家,立马赶赴汽车站,购了去湘潭的票,当天便寻到那家寺庙,正巧小和尚在清扫庭院。一见杨伢子,小和尚立即扔了扫帚,像是遇到了救星,一把拖住杨伢子。

“施主你可是来了。”只说这一句话,接着便大声喊叫:“大师兄,快来呀,拿走花瓶的那个人又来了!”

喊声刚落,隨即飞奔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和尚,不惑之年,一身短打,脚踏麻布云游僧鞋。杨伢子见势不妙,扭头想走。和尚双手合十说声“阿弥佗佛”,挡在杨伢子的面前,微微笑着说:“施主前些日子从小师弟手中诓走的那只素三彩花瓶,是本寺传寺之宝,已经传了几代住持,还望施主还回来。”

杨伢子一听就火了,嗓门比平日高了八度,他说:“什么叫诓?是他买给我的,花了一块光洋的!”说完转头要小和尚作证。不料小和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,他说 :“不信,去问问你那毛孩子师弟。”

和尚不愠不怒,又一笑,说:“施主忘了,你说黑色不吉祥,所以本寺香火不旺,你愿帮寒寺去除祸根,你说的毛孩子师弟,还以为帮师父做了件好事呢,被你诓骗了。”

杨伢子还要辩解,小和尚领着一邦人走了进来,领头的是个教书先生打扮,大热天,仍然一领夏布长衫,年过花甲。他自我介绍,说:“敝人是这里的保长,几天前已经向县政府报了案,县府吩咐,只要诓骗庙产的人再来,便可带去府衙。”

杨伢子想要夺门而出,早有四个保丁将他团团围住,脱不得身,只得听任他们带往县衙。庙僧控告杨伢子诓骗庙产,县衙断定情节属实,以保护庙产为由,责令杨伢子半月归还素三彩花瓶,另罚大洋10块。审结后,湘潭县衙移文上海,又着警察隨杨伢子直奔上海。古玩老板正沉浸在喜得宝物的欣幸之中,几次三番有人求他割爱都未舍得。怱然见杨伢子被上海警察和湘潭警察押着出现在眼前,立时明白怎么回事。他张着口“呵呵”两声,二话不说,只问杨伢子钱在哪里,从湘潭警察手里接过90大洋,隨即捧出花瓶……

旅途开销不计,杨伢子交罚金10块大洋,另处拘役三个月。聪明反被聪明误,鸡飞蛋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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