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德祥谈楠木及楠木家具

张德祥

■ 联拍在线鉴定咨询专家委员会特邀专家

■ 1949年出生，北京人。

■ 1969年毕业于北京木材工业学校。

■ 1972年入北京首都师范学院美术系学习。

■ 1978年结识挚友和老师王世襄先生。

■ 1980年入北京木材工业研究所任家具设计师，此期间曾荣获北京市科学技术进步奖。

■ 1984年始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中国古家具研究论文数十篇。

■ 1989年创办《明清家具收藏与研究》学术刊物，任主编。并提出有关古家具优劣评比的量化方法。

■ 1990年组建《中国古典家具研究会》任法人、副理事长，会员有王世襄、朱家缙、史树青等学术泰斗。

■ 1993年发表《张说木器》一书，首次提出中国古家具若干理论问题引起轰动。

■ 1997年创办《木石精舍》古家具修复工作室，提出“古家具修复理念”理论，总结相关修复技术，并撰写文章。

■ 2002年受聘于中国文物学会任鉴定专家及培训讲师。

■ 2004年始数次受聘于国家文物部门，为海外回流文物做鉴定把关工作。

■ 2004年至今受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、中央美院等院校聘请讲授古家具课程。并任中央电视台《寻宝》《一槌定音》《我有传家宝》、北京电视台《拍宝》等相关节目鉴定专家。

我其实更擅长评论家具，品评家具就像评茶叶一样，不是光说“好喝，真好喝”就行了，你还要把这种微妙的感觉通过细腻的语言给它具化，这在古代叫做格物。有的时候人的感觉是说不出来的，我们称其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，其实不尽然，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，只是看你的功夫到不到家。

皇家喜用

咱们先从大了说，晚明以前的皇家器物基本上都是楠木胎，披麻上灰再罩大漆，比如故宫中轴线上太和殿里的金漆宝座，那是楠木胎贴金，清亡后不知去向，是解放后朱家溍先生从文物库房里翻找出来重新修复的，还有宝座后的屏风以及仪仗等，基本都是楠木做胎的；晚晚以后至清初，黄花梨紫檀开始大量用于家具制作，所以清代故宫里头除了中轴线上三大殿的陈设外，几乎所有的皇帝居室内都摆上了黄花梨、紫檀的清水家具了，但是中轴线上的三大殿永远是金漆的，这代表着中间的传统不能动，虽然清代取代了明代，但是他们也继承了明的很多礼教体制。

与此同时，受晚明江南社会审美倾向的影响，清水楠木家具也开始顺势出现，因为它更能体现江南文人追求清新雅致，崇尚自然的审美；入清，尤其是雍正乾隆以来，紫檀家具开始大量出现，从这时起，楠木便开始与紫檀相伴相随，使中国古典家具进入一个新的审美阶段。

“金丝”和“直”

同样是楠木，生长在长江一带和更楠边的也不太一样。长江一带的楠木材质更细腻、纹理更细密，因为这个区域的气候冷暖变化尚较大，冬天又不是很漫长。气温越暖和木头生长就越硬（所以非洲就出产硬木）。正是这短暂的冬天形成了楠木上细如毫发的纹路。纹路就是年轮的表现，而年轮是因为冬天和夏天交替生长的急缓而形成的，树木生长的越慢则纹路越密。尤其四川产的海拔较高的楠木，年轮像丝丝水线。当木材刚破开时，纤维细胞里会留下以前输送的营养液，这些液体会迅速的形成结晶状态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，也注是我们见到的金丝了，所以楠木的切面以长江流域最具观赏性而且柔韧度也是最好的。

楠木还有一个特性就是直材很多，我们很少见到楠木弯弯曲曲的，即使是民间用的小径楠木也是直的。胸径粗大者直径甚至可以接近两米，所以它才能够成为明清以来国家最重要最宏大建筑物的栋梁之材。故宫的三大殿、天坛、北京城门原来都是用楠木建造。最早北京有个神木厂，它为什么叫“神木”呢？就是因为明代时有根楠木太大没舍得用，到了清代乾隆时期又把它敬成神，所以才叫了这个名字。

木 性

咱们再说说楠木的材质特色吧。

首先，跟使用比较普遍的松木来比，楠木更抗压，抗径疲劳度很高，很少压弯，所以用楠木做梁柱的老房子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，比如老北京拆房的时候，一瞅，楠木枋，倍儿直，所以这房子即使落了架也能猜到是明代的。

其次，相比其他大部分木材而言，楠木更适合雕刻，不易变形和劈裂。这点我们可以举出两个常见的例子：一是楠木佛龛，一个是楠木花板，这两类东西都有很多地方需要雕刻，这就说明楠木的加工性能良好，横顺纹不是很明显，适合从不同方向雕刻。如果换了松木就不行了，顺纹很听话，横纹一雕就折了。木工最怕的是锯杨木桦木等材，它软是软，但塞牙锯也锯不动，拉也拉不出来，这个活就挺难办。

再有，楠木的材性稳定。因此它常用来做漆家具的胎骨。漆家具的胎具必须保持稳定，它就很少会散，不易变形也是楠木的一个特点；你再看很多古籍碑贴的夹板函套，绝大多数使用楠木制作 ，有的流传至今几百年，依然平整如初。还有清宫好多隔断，很薄很精美，但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，有很多是用楠木作胎再用紫檀贴皮或者包镶的。那为啥不全用紫檀制作而非要拼接呢？不是因为材料昂贵和短缺，而是因为你如果全用紫檀来做，高贵是高贵了，但很爱散，弄不好风一吹几年就稀里哗啦了，所以使用楠木做胎外用紫檀贴皮，既稳定又不失尊贵，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

楠木除了木性稳定外它还很耐腐。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部分漆器，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七千年前的漆碗，你仔细看，都是楠木胎。要不是用楠木制作的，即使大漆有保护性能，也早就只剩漆壳了，所以说楠木很抗腐。还有很多楠木能够成为阴沉木，也是因为其抗腐蚀性强，能够成千上万年埋藏于地下或江河湖底之中不腐，才能使木性、质地发生微变成为阴沉木。

纹 理

再说说楠木的纹理。我们拿樟木作对比，你要是书房里摆一个樟木的案子，纹理看上去可能会稍微有些闹，这是因为樟木的纹理比较明显，味儿又窜，这类东西要是放在财主家里显摆显摆还行，要是拿到书房那就有些不雅了。因为楠木属于那种高贵又不失淡雅的木质，是尊贵而谦虚或者有涵养的贵族使用的。

夸张一点说，楠木已经成为一种历史的文化符号，它不是富贵的象征，富贵我可以镶金挂银，它是一种尊贵，尊贵呢就是我曾经见过最大的辉煌，我已经不需要再炫耀什么了，是这种感觉，再夸张些说就是，它已经脱离了一种物质的属性，达到了一种精神象征。我记得早年学习家具的时候，到老木工的作坊里头只要一说是金丝楠的，那木工师傅嘴撇得跟什么似的，好像比说起黄花梨来还要肃然起敬。那种感觉就像士兵见了军长，闻声而肃整。

气味和颜色

最后再说说楠木的气味和颜色。楠木散发的是淡淡幽香，它不像樟木那么窜，楠木的香味很容易让人接受，时常介于若有若无之间，让人觉得静雅而清透。它也不像沉香那么郁，沉香有时会给人以腻的感觉，但楠木它是通透的，再配合上书斋里的墨香，那种感觉才真是难以言表的。还有它的色泽，不喧不闹，以暖黄色为主，黄里又略带一点点冷的绿色，含而不露。所以用金丝楠制作的家具，代表的其实是一种很谦虚的高贵。

它的纹理带有很细很细的金丝，可以细到0.5毫米，远看便不再明显，似有若无的感觉，其实这也是雅致的标志，也是一种含而不露。除此以外，楠木的纹路还有一种节奏感，它有一定的方向性，不乱也不断，这一点也决定了像《三希堂法帖》《四库全书》等的封皮、夹板都选择使用楠木来做。

大概就是这样，所以说楠木，尤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，它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很高的，很多都用在了明清宫殿和庙宇里。皇宫里用它制作的家具与紫檀、黄花梨家具相比也不分伯仲，毫不逊色，人们应该对它倍加珍视。